[原创]母亲的病

wuboqin

[watermark]   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天,母亲病了,住进了医院.
医生的诊断让我惊呆了：慢性肾功能衰竭／尿毒症．尽管当时我并不知道慢性肾功能衰竭是一种什么病，也不知道肾为何物有何作用．但我听人说过尿毒症是一种绝症．我急忙赶到了医院．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．我走过去喊了声＂娘－－－－－＂顿时我的鼻子发酸，眼泪就涌了出来．母亲呻吟着．我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．＂娘，好点了吗？－－－－－－＂我尽量克制自己，不使母亲发觉我在哭．
  母亲的手脚都在抽搐．一会儿就要呕吐一次．望着母亲散乱的头发灰黯的面孔，我的眼泪始终不能停止．我的心里非常难过．我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造成的．我深深地自责，我不该啊－－－－－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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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=-=-=-=- 以下内容由 wuboqin 在 2009年05月31日 06:23pm 时添加 -=-=-=-=-
江苏吴伯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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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们兄妹三个的记忆里是没有母爱的.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.除了棍棒\吵架\辱骂外,再也没有其他的了.
  母亲是远近闻名的"泼妇".村上没有不知道我母亲的.我们家没有一天不是在吵架中度过的.哪怕是大年三十和年初一.父亲经常给母亲气急了就和她打架.母亲一张嘴巴,各种恶毒的话都骂得出,而且一骂就是几十天.
  我参加工作后偶尔有朋友来我家玩,母亲也一样的骂.骂得别人也不敢上我家来玩.我那时非常痛恨母亲-----
  我曾经不只一次对父亲说:"你们去离婚吧,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?"我甚至痛恨我父亲:一个男人,连自己的老婆也管不住,整天吵闹个没完没了,难道不是你的无能造成了我们的不幸?
  母亲的棍棒和辱骂一直持续到我踏上社会以后也没有停止.我结婚后辱骂还不时发生-----
  因为母亲的缘故,我差一点自杀了,也因为母亲的关系,我的初恋女朋友和我分手了.
  我曾经不下百次地诅咒过母亲,希望她早点去死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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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哥从无锡赶回家.一进门的第一句就问"娘怎么样了?"我告诉他医生说她活不了多久了.兄弟两人抱头大哭---
  医生建议我们上南京,到军区某医院去看看.说那里是全国的肾病治疗中心,有一种机器,叫血液透析机,可以治疗.
  当天下午五点,救护车把我们一家送到了南京.先住在一家疗养院.刚吃过晚饭,传来一阵哀哭声.边上的人告诉我们,是一个安徽的老头死了.说是尿毒症,刚换过肾不到半年.我和哥哥惊恐地对望了一下.母亲也听到了哭声,大概她也听到了大致的情况,显得很紧张.她两眼紧盯着我问:"我会好吗?"那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求生的希望,让我永远也不能忘记.我只能安慰她:"娘,你放心,会好的,不骗你-------"哥哥在一边抹眼泪.
  夜里十二点的时候,母亲突然疯了.狂叫乱舞.声嘶力竭,一会哭一会笑,一会叫"仙人救救我,仙人救救我-----"任凭我们怎么劝也没有用.母亲闹得其他人都睡不了,纷纷跑过来看.医生和护士也很有意见,很生气地指责我父亲.父亲也很生气.说"我也没有办法."医生连续给母亲打了几支安定,可是安定对母亲来说,根本没有任何安定的作用.母亲一直闹到早上五点多才稍稍安定了些.我们一家听着窗外布谷鸟发出低沉的叫声.父亲抱着母亲轻声地哄着母亲:"布谷鸟叫布谷谷,又要插秧了.我们早早把病治好,回家插秧苗------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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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突然象清醒了一样,挣开父亲的怀抱,对父亲哭着说:"小兔子(父亲的名字)啊,我以前对你太凶了,都是我不好,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,回家后给你起劲点干农活-------"父亲再也忍不住了,失声痛哭起来.我们全家都哭成一片.(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,泪湿稿纸,我敲打键盘的时候,仍旧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,数次泪下.这一切,尽管是十八年前的事,但一切对我来说就象是昨天)母亲那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时刻鞭打着我的心.那眼神里有恐惧\哀求\自责------.
  上午排了长长的队,才看到军区医院肾病门诊.母亲还是闹个不休.医生们经过会诊,说没有什么好的方法,要住院治疗,但目前没有床位,暂时住不进医院.转眼到了下午二点,我和哥哥一合计,照这个样子下去,母亲不死于尿毒症也会给累死.几天一点东西也吃不进去,这样声嘶力竭地叫\舞,来来去去地用安定(肾病病人是禁用的),还不如先做了血透再说.在我们强烈的要求下,医院答应给做血透.考虑到我母亲狂燥不配合,不知道医生给用了什么药,母亲居然"沉睡"了过去,一直到五小时的血透结束没有醒来,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母亲还是没有醒来.医生们非常紧张,不停地观察用药,到零点刚过,医生说病人不行了,并开出红色的病危通知书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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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和我扑在母亲身上痛哭起来------
  父亲边哭边对我说:"赶快去把你哥你妹叫来."(他们晚上十点先到附近的一家旅馆去休息了,原来打算早上早些来替换父亲和我.)我正要出去的时候,父亲跪在地上作着揖,不断地祈求神灵保佑-------.
  天啊,我哪里知道母亲会这么快就要离开我,我到哪里去找哥哥妹妹呢?(哥哥只对我说是附近的一家某旅馆,名字我当时一点也不记得了.)我只能瞎找,边跑边哭边喊哥哥的名字:"吴伯明,吴伯明------"希望哥哥能听到我的呼唤.
  这时候天上正下着大雨,我的声音尽管很响,也尽管在这样一个深夜,可我还是觉得我的声音不大响.泪水\雨水早已分不清了,我的眼前是一片模糊.我象发了疯地跑,发了疯地叫,只要看到旅馆我就过去叫去找.我大约找了一个半小时,边上的旅馆找遍了也没能找到他们------
  我的全身早已湿透了,两只鞋子里也灌满了泥水.我也跑不动了.那时我也有点冷静了,实在找不到他们我也没办法,我得先回医院去看看我的母亲,得送送她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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顽强生命力的母亲终于挺了过来.她在南京医院住了一个半月.病情得到了控制,暂时无生命之忧了.但医生说除了血液透析等待肾移植外,更无他法.经过权衡再三,我们决定先不做肾移植,回家后再慢慢寻找中医治疗.
  走投无路,万般无奈的情况下,亲戚们陪同我妹妹去看"仙家".经过"仙家"指点,说是某鬼缠身,需用"冲喜"的办法来解决.那时我还没有女朋友,哥哥听到这个情况后回去跟他女朋友表达了这个意思,嫂嫂二话没说就答应了.决定一周后结婚"冲喜".
  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,没有隆重的酒席,没有众多的亲戚好友的祝贺,没有长长的车队(一个车也没有),没有鲜花,没有一件漂亮的家具,也没有装修一新的新房.除了妹妹亲手剪的几个大红喜字和我给哥哥嫂嫂粉刷的一个新房外,还有几个鞭炮,几个小菜也是妹妹动手做的.为了母亲,哥哥嫂嫂委屈了一辈子才一次的婚礼.特别是嫂嫂,这么通情达理难能可贵了.我总觉得我们一家亏欠了嫂嫂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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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也冲了,母亲的病还是不见起色.亲戚们又同妹妹去找"仙家"＿＂红娘娘＂．＂红娘娘指点说是恶鬼缠身很难驱赶．而且说我母亲的魂掉在一个水沟边，要去把魂给招回来．又要另外找两个善于送鬼的人，买些酒菜，送送恶鬼．
　　父亲找了村上两个善于送鬼的，准备晚上送鬼；又请了村上许多念佛的到我家，准备白天招魂．
　　妹妹和亲戚们来到我母亲曾经摔倒过的小沟边去招魂．妹妹须一路不停叫唤＂娘你回来吧＂．家里是念佛的一帮人，烧香念佛敲木鱼，烧纸，忙了一个白天．晚上二位送鬼的也准时来到我家．摆开桌子，做了点酒菜．两个送鬼的一人坐一边，另一边放着一张椅子空着，三只酒杯倒了三杯酒．其中一个送鬼的抽出一把刀，＂啪＂的放在桌子上．另一个送鬼的开始端起酒杯敬酒．大意说，请大仙喝酒，喝完酒可速去，不可再留病人家里．另一个送鬼的则把刀子拍的＂啪啪＂响，声色俱厉地训斥说：＂如若不然，绝不轻饶－－－－－－＂直唬得我头皮发麻．大约折腾了两个小时后，二个送鬼的拿了些香纸＼供品，说是送鬼出门了，嘱咐我们全家，他们走后便关门睡觉，不可再开门开灯和发出声响．
　　这一夜我在高度紧张中度过，妹妹也是同样的－－－－－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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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也冲了,魂也招了鬼也送了.哥哥嫂嫂也回无锡了.可是母亲的病并不见好转.神志仍是时清时昧.亲戚介绍说,就在我们家乡本地,有一个也和我母亲生过一样病的姓张的人,他现在已经痊愈了十几年了.说是帮他看病的上海老医生,把他的处方送给了那个姓张的.现在这个张某在某个厂看门,他专看这个病.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非常高兴.我马上找到了张某,张某看过我母亲后说可以治疗.
  张某的治疗很特别.他不需要内服药,仅用药物外敷肚脐,且要求不见光,须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一个月.第一次我去张某家取药,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些点心水果之类的.(我当时的月薪才三百不到)取回了四个如鸡蛋大小的草药团.张某嘱咐每两天换一个药团.第二次我去张某家早了些.张某尚未把鲜草药捣烂,我看到那种草药觉得非常熟悉,似乎是经常可以看到的那种草,但我叫不出它的名字.张某说每四个药团两百块钱.第三次我去得更早了些.张某刚采完鲜草药在河边清洗.我趁他转身时偷偷地取了一片草药叶子,藏在裤袋里.张某把草药捣烂后,又从一只小瓶里取出少许白色半透明的小颗粒状物,混合在草药里,捏成药团.其中有几颗小颗粒状添加物,掉在他家的饭桌上,我乘他不备,又偷偷地拿了藏在上衣口袋里.
  回到家,我连忙把草药叶子拿给父亲辨认.父亲年轻时常采草药,他一眼就认出那种草药就是随处可见的车前草.那白色半透明的小颗粒父亲认不出来.但我估计是冰片或者是肾上腺皮质类激素.父亲去问他认识的一个医生.那医生说他也不认识.但他说完全有可能是我猜测的那两种物品.
  在张某那里连续拿了四次草药后,母亲的病情还是差不多.但精神症状基本上算稳定下来了.但是血透也没有停止过.那时是一个星期一次.(按照我们本地医院医生的要求是一个星期两次血透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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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某的敷药看来效果不明显.我们决定放弃继续该种治疗.
  那时侯,我已经开始读了一些中医药的书了.我仅认识为数不多的几十种草药.父亲虽然认识很多草药,但他识字不多,也不知道具体的药性.况且他说的草药名称.书上一般也不记载.加上我自己的中医药知识非常有限,根本不敢过多的去使用那些草药.
  车前草\金钱草,书上记载有利尿的功效,可以用来治疗肾炎水肿,马兰根\半边莲有解毒作用.尿毒症不是一种毒么?!当时的我就是这么理解的.牛膝\益母草,有活血功效,白茅根有止血作用.这些草药是我所认识的.我决定去采些回来给母亲服用.
  每天下班回来,我第一个要做的是抓紧时间,赶快去采草药.田边我采到了半边莲.这个草药很容易认识,它开的是红色色小花,只有米粒大的花瓣,而且特征是象一半的莲花.田埂边很多.但要注意有没有喷洒农药.灯心草很多,也很容易采,水沟里到处都有,一拔就是一大把.马兰根就费事些.它的根比较小,好长时间才能弄一小把.益母草田里比较少,山上多,党参长在岩石缝中,根很深,很难挖.最麻烦的是采牛膝.牛膝也是根入药,我们这里的俗名叫它"臭婊子草".茎叶有股臭味.它的地面部分的孢子很容易粘在衣裤上,拍都拍不下来-------
  每次熬好草药给母亲喝下去一会儿,我就会问母亲:"感觉怎么样了?好点没有?------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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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云如驹,转眼母亲就病了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.我也在母亲病后的一年结了婚.
  在这近一年半时间里,我和父亲采过许多的草药.哥哥主要承担了向全国各地的名老中医写信求救的任务.许多名老中医在百忙中抽空给回了信,并为我母亲开了处方.其中有南京的邹教授,上海的郭教授\颜教授,天津的赵教授等等.（都是国家级名医）也时常带了母亲去排长长的专家门诊队伍.电视\报纸等媒体有关医疗信息的报道,我们必定加以注意.民间的一些单方草药不知道用过多少.但是母亲的病依然不见好转.
  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,母亲天天都在喝中药.渐渐地,我发觉母亲似乎有点畏惧喝中药了,但为了治病,她只能挺着喝.父亲偶尔也会带一张刊登着相关医疗报道或者医疗广告的报纸回来.我记得有一种叫"尿毒清"的药,报纸上说效果很好,于是就托人在福建花了很多钱,买了回来吃,但效果也不明显-------
  快过年了,有感于家境的曲折,哥哥叫我写了这样的一副春联:山拦石阻,大江毕竟东流去;霜欺雪压,梅花依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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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阳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