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航中医药

 找回密码
 注册
查看: 855|回复: 0
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
[转帖]陪练刀客[小说]

[复制链接]
跳转到指定楼层
1
发表于 2004-1-28 14:46:49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陪练刀客  
忆秋
好一个天凉的艳秋,
唤起了卑贱少年的勇义;
好一个无名的陪刀,
就是要逆天而行,弱肩抗敌!
他很卑贱,甚至没有名字,通常大家叫他“喂”或“陪刀的”。只有叶赫世家的叶赫白偶尔叫他一声“吴名”,其实吴名的意思依然是无名。这是叶赫白给他起的名字,但他不太喜欢。可他是个下人,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,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他只好沉默,而一个总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的人,通常是不会讨人喜欢的。至少他的主子叶赫宫少爷就一点也不喜欢他,认为他只配挨刀。所以吴名五岁被叶赫家收留,到了十九岁,他依旧是个“陪刀的”。
不过叶赫宫也不得不承认,吴名挨的刀已经越来越少了。这就更加让他讨厌。他喜欢看见别人的血在自己飞舞的刀光中迸溅。他认为这是一种快乐,一种骄傲。叶赫宫当然有他骄傲的理由,也有他骄傲的资格。叶赫宫与吴名同龄,但他却不是无名,而是大大的有名,名动江湖。即使是他的父亲叶赫白也不得不承认,他在儿子的这个年龄,威望尚不及他的一半。
叶赫宫十岁的时候,至少有三十个“陪刀的”。但在他十五岁时,就只有三个“陪刀的”,其余的不是死了,就是残了。到了叶赫宫十九岁的时候,就只剩吴名这一个“陪刀的”了。他的手越来越稳,他的刀也越来越狠,他很想在吴名伤疤累累的身上再刻上一记,作为自己十九岁的生日礼物。
可他没有办法,这个面黄肌瘦、发育不良,与自己同龄却足足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年,像一条泥鳅一样,无论他怎么努力,都无法伤到他,最多也不过是让他破烂的衣衫再破烂一些而已。叶赫宫对吴名又恨又恼,有时候,这个叶赫家的少爷甚至想毒死他算了。但吴名有时候却像一条狗。他只要鼻子嗅一嗅,就知道菜里、饭里、水里有没有被少爷做手脚,甚至连叶赫宫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蜀中唐门无色无味的断肠散,也不能毒死他。
所以叶赫宫看见他时,就会忍不住咬牙。他的牙齿咯咯作响,就像在啃某一个人的骨头一样。叶赫宫很英俊,他的武林绰号叫做“临风一剑”,其中就包含了玉树临风的意思。但一个再英俊的人,如果咬起牙来都不会太好看。不过,好在叶赫宫并不是经常咬牙,而且在另一个武林世家西门霜登门拜访后,他就忽然不咬牙了,他只是笑,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。改变他的当然不是西门霜,而是他的女儿西门艳秋。
其时正值“天凉好个秋”,但叶赫宫却觉得这个秋不是凉,而是艳。枯草是凄艳,夕阳是惊艳,枫叶是绝艳,当然最艳最美的是人——西门艳秋。叶赫宫见过的美人不能说少,但见到西门艳秋后,他忽然发现那些美人不但不美,而且丑,丑得让他后悔认识她们。
吴名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。所以当他看见西门艳秋时,一时竟呆住了,回不过神。其实他是没有资格见贵客的,通常他也不愿去见什么“贵客”,贵客更不可能看到他,他们看到的最多不过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削瘦背影。但今天他却忘了自己的身份,久久不肯离去。所以西门艳秋那双明如翦水的眼睛才“有幸”看到他,看到他时,她笑了。吴名心里忽然一暖,他长到十九岁,还从来没有见人这样对他笑过。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是一个人,而不是被骂来喝去的狗。
酒宴很丰盛,但西门艳秋却吃得很少。叶赫宫的目光就像钩子,让她心里很不舒服,她借口走开了。他们没有留她,因为他们正在谈论“他们”的婚事,“他们”当然是西门艳秋和叶赫宫。女儿家总是比较羞涩的,为了避免让别人看出她的羞涩,通常的办法就是找个借口离开。所以他们没有拦她,他们以为这是她的羞涩,其实她的心里更多的是厌恶。
西门艳秋慢慢踱出客厅,却发现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还傻傻地站在花园的藤架下。她忍不住走过去,想和他说说话。少年的脸却忽然红了,红得像是腊月的灯笼。她走过去,他却想溜。幸好她叫住了他:“哎,你别走。”
吴名忽然就不想走了,她柔柔的细细的声音就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,缚住了他的脚。西门艳秋望着他,轻声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的声音很轻,似乎怕吓着他。她知道他是仆人,也知道自己不该和这种卑微的下人说话。可她忍不住。看着这个又自卑又胆怯的少年,她就想起了家里那只叫“喇叭花”的小猫,心里就忍不住泛起一丝怜悯一丝同情。
吴名涨红了脸,舌头像打了结一样,结结巴巴地说:“吴……吴……名。”
“无名?” 西门艳秋很奇怪,因为她根本想像不出世上还有没有名字的人。她笑道:“不会吧?你就是不想说,也用不着骗我。”吴名没有骗她。但他却没有解释,他已经习惯了沉默。“你的衣服破了,你知不知道?”吴名知道,但纵然知道也没有法子。他有七套衣服,可没有一套不是破衣服。
不过,他没想到西门家的大小姐居然随身带着针线,他更没想到西门家的大小姐会亲自给他补衣服。她的手很小,也很巧,蝴蝶一样穿梭着。很快,那一个破裂的大洞就消失了。当然,补丁就是补丁,针线功夫再好也不会变成一朵花。不过吴名看着这个补丁,却觉得它比花好看多了。
“好了。” 西门艳秋满意地看了看,一低头扯断了丝线。他们相距如此之近,以至于吴名心跳加速,几乎昏了过去。西门艳秋抬起头,才发现吴名的“大红灯笼”不但没有褪去红色,反而更红,一直红到脖子。她笑了起来,忍不住拍了拍吴名的头,道:“你这孩子……”
西门艳秋不算高,但吴名却只及她的鼻子,在她看来吴名自然是个孩子。却不知自己大错特错,吴名其实至少比她大两岁。不过这也怪不得她,因为吴名怎么看都像十五岁的孩子。她叮嘱道:“小心一点,衣服挂破了,你家老爷看了会不高兴的。知不知道?”吴名点点头,感激得说不出话。
西门艳秋笑着走了,吴名却没有笑,他只想哭,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一场。西门艳秋走了,但她的倩影却刻在他的心里。只为了那娇艳一笑,他甘愿为她而生,为她而死。
叶赫宫当然很高兴,能拥美人入怀,但凡男人都会高兴。他甚至驱走了那几个和自己相好的美女,只等佳期。可是佳期未到,却等来了一个坏消息。原来西门家这次欲与叶赫家联姻,并非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,西门霜只是想求得一个强援,因为他得罪了江南霹雳堂的掌门雷霆。
“宁可见阎王,不入霹雳堂;雷霆惊天怒,满庭血成霜。”江湖上的传闻当然很多,但关于霹雳堂,却只有这句话。因为没有人见过雷霆,雷霆只见一种人,死人。也没有人肯见雷霆,因为雷霆还有另外一个名字,“霹雳死神”。见了他,就如同见到了死神。
当叶赫白听到这个消息,笑得像菊花一样的脸,顿时冻成了冰、凝成了霜。他背着手,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,在大厅里团团转,一连声道:“怪不得,我说这老狐狸怎么发了慈悲,肯将女儿许配给我们叶赫家!”
叶赫宫却不甘心,他不但年轻,而且气盛。当然,更多的是对艳绝天下的西门艳秋的不舍。能够得西门艳秋这种绝世佳人的男人,天下本来也没有几个。“难道我们叶赫家就怕了那雷霆,雷霆是什么东西?论名气,在江湖上连我都比他响一些,识得我的人,恐怕比他多得多。”
叶赫白却脸色铁青,眸子里全是惊惧,颤声道:“他……他不是东西……”叶赫宫一喜。却听叶赫白接着说:“他只是……一个神……死神……死亡之神。”话音未落,他的全身都抖了起来,好像很冷,冷得彻心入骨,连牙齿都相互叩击起来。他当然不是冷,天气再冷,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态。他是恐惧,就如同见到了一个记忆中的魔鬼。
叶赫宫从小到大,只见到父亲威风凛凛,不可一世,只有别人怕他,他却从不知畏惧二字。但今天,仅仅一个名字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。叶赫宫不是不相信,只是觉得,人终究是人,不管你怎么练都不可练成来无踪去无影的鬼,更不能练成神。所以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:父亲老了。
叶赫宫不相信叶赫白见过雷霆,因为江湖中人莫不知道雷霆只见死人。可叶赫白却不是个死人,而且活得很好,很健康。如果叶赫白见过雷霆,说明江湖传言完全不可信。如果叶赫白没有见过雷霆,那么,被一个根本没有见到的人吓倒,岂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?
所以叶赫宫不服气。虽然他知道父亲的名声比自己响得多,武功也必然比自己强得多,可他依然不服气。“爹,不和他比试,你怎么知道战不胜他?”叶赫宫一向对家传的刀法很自信,对自己更自信。
但叶赫白突然发了脾气,破口大骂道:“畜生,真是不知天高地厚!你以为你的刀法天下无敌?”他鞘中的刀发出一声龙吟,腾空飞出,落在手上,他冷道,“今日若不破你锐气,你纵然口服,心里也不服。你若要去帮西门家,你只管去,我不拦你。但你要先胜了我手中这柄刀!”
叶赫宫的武功虽是叶赫白一脉相传,但却从未和他比过刀,因为刀剑无眼,更因为父子论刀自然手下留情,无法达到无念无嗔的至高境界。所以他对叶赫白的刀法,也仅仅是“听说”而已。当下,叶赫宫也拔出刀。刀既出,便不容情,一刀接一刀,刀刀相连,连斩二十三刀。
叶赫白却在退,从大厅一直退到厅外。叶赫宫斩了二十三刀,他也退了二十三步。他的刀看起来似乎没有叶赫宫快,也没有叶赫宫猛,但却恰到好处,刚刚把每一刀挡住。直到叶赫宫把二十三刀砍完,他也没进招。但叶赫宫的脸色却变了,因为他的刀似乎陷入一个无形的漩涡中,虽然一刀接一刀,却不由自己控制,宛如一个瞎了眼的大汉,只能由别人牵着走。
叶赫白这才进招,只一招“乌龙绞柱”,叶赫宫手中的刀便破空而出,“砰”的一声插入画梁,刀柄兀自颤动不已。叶赫白冷笑道:“你只会死记刀诀,快、疾、稳、狠倒是做到了,却连陷、缠、绞、锁也不能领会。这样的身手,在雷霆面前连逃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叶赫宫汗颜,他只道父亲年迈力衰,却料不到他的刀法竟精进如斯。美人固然重要,但性命却比什么都重要。他气馁了,但仍挣扎道:“爹爹,你的刀法如此神妙。如果对雷霆,又有几分胜算?”
叶赫白的嘴角抖了抖,他没有回答。但有时候不回答,往往就是回答。他的脸上浮出一丝悲哀:如果有一分胜算,也就好了,他会拼全力完成儿子的心愿,何况西门家的财富他也垂涎已久。可是不能,他甚至不敢动弹,不敢面对那一个死神一样的人。面对雷霆,他连一分胜算也没有。叶赫白悠悠地叹了一口气,缓缓对叶赫宫说:“我给你看一样东西。”
他给叶赫宫看的“东西”竟然是他自己掩在长袍下的身体。叶赫宫只看了一眼,就把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。他看了第二眼,脸色就白得像被厉鬼吸尽了血水。他看了第三眼,就接连向后退了五步。他只看了三眼,也只敢看三眼。再看下去,他就忍不住要尖叫。
叶赫白这个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武林世家的当家人,竟然半边身子都是黑的,就像被烈火烧焦的焦木。他黯然道:“如果不是鬼医吴不医的生肌续命膏,我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死了。当年我年轻气盛,与雷霆狭路相逢,只因说了一句冲撞的话,便落此下场。幸好,他当时另有要事,幸好,他并不认识我,否则我怎么能够苟活,这世上又怎会有叶赫世家?”
叶赫宫的一颗心顿时冷了,冷得再无半点火星。叶赫白理解他的心情,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“我只是要让你明白,人外有人天外有天。在江湖上行走,有些人你永远不要碰,更不要惹。”
这时候却有人在冷笑。叶赫白吓了一跳,向旁边横掠三尺,这才猛一回头。然后,他就看见了吴名那张冷冷的脸。这个孤独的少年袖着双手,静静地望着他,目光中充满了不屑。他那件缝好的衣衫已经很久没穿,穿的却是一件更烂的衣服,碎布随着秋风拂动着,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,但他的目光却是骄傲的,充满挑战的。
叶赫白大怒。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,何况是一个默默无闻、最卑琐的下人。“你笑谁?”他问。他绝不会饶他,他会让他跪下来磕一百个响头,然后一脚踢死他。可是,吴名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。他很冷静地望着叶赫白说:“我当然在笑你。除了笑你,我还能笑谁?”
生气的叶赫白听了,却忽然不生气了。他显然已经过了容易生气的年龄。不过让他不再生气的理由,却不是年龄。他不再生气,只是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下人,这个单薄得似乎一阵风都卷走的少年很不简单。
吴名当然不简单。如果一个人明明知道别人会杀他,他还能悠然自得,还能保持镇定,那么这个人就算不会一点武功,也绝不简单。叶赫白盯着他,好像忽然对他有很浓厚的兴趣。他问:“你笑什么?”
吴名冷冷道:“我笑有些人既卑鄙,又虚伪。占别人便宜时,跑前跑后,摆了一大桌的菜,还口口声声说‘不恭,不周’,恨不能舔别人的腚。别人有难时,却躲得远远的,惟恐沾上一丝晦气,恨不能立时拿把刀子,帮着把别人杀了。我见到这样的人,怎能不笑?”
叶赫白听了,脸居然一点也不红。“好!”他说,“你骂得好!不过,你可知道我会用什么赏你?那就是赏你吃上一刀!”
“我不怕!我为什么要怕?你有刀,我也有刀,我凭什么怕你?”吴名真的从身后摸出一把刀。
叶赫宫哈哈大笑起来。他不能不笑。这把刀,他看过的次数多了。这是吴名陪练的时候用的刀,遍身布满了铁锈,就是丢到大街上也不会有人要。可看看吴名的样子,却好像把它看成了宝贝一般。叶赫白瞪了叶赫宫一眼,才止住他的笑,然后道:“既然你也有刀,我也有刀,那就出刀吧。”
吴名出刀了。这下,连叶赫白也忍不住要笑了。他一向以谨慎出名,面对敌手,更不敢存丝毫轻视之心。这少年竟向他挑战,无疑一定有一点根基。可等吴名出了刀,叶赫白立刻发现自己错了,大错特错。吴名这哪里是出刀,一手握着刀柄,一手抵住刀背,向前推来,简直像推磨一样。他何止不会武功,简直连刀都不会拿。叶赫白心想:这人如果不是个疯子,一定是个傻子!他随手使出一招“穿云破雾”,算定了吴名会头裂臂断。
但谁知,刀锋刚递,吴名就忽然一矮,手中锈刀自下而上,向叶赫白下颌削来。叶赫白吓出一身冷汗,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数,幸得多年修炼,练成了临危不乱。他一拧腰,一式“纤云三纵”向后连翻几个筋斗,躲了过去,心里暗叫一声“惭愧”。他这才知道吴名不是疯子,更不是傻子。
他想静下心来,好好施展家传绝学,可他却不能静心,不能凝神,甚至于不能动刀。吴名就像他的影子一样,如影如形,每一刀都刁钻至极,每一刀都出人意料。无论他怎么动,那柄锈刀就像长在他眸子里一样,甩都甩不掉。他换了七种武功,八种身法,却总觉得脖子上一片冰凉。如果吴名要杀他,至少已杀了他七次。
叶赫白既然不能动刀,只好弃刀。他闭眼道:“你要杀就杀吧,我叶赫白瞎了眼睛,竟看不出你的一招一式,死了也是应该的。”吴名却笑眯眯地收了刀,喜不自禁地说:“我为什么要杀你?我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刀。”
叶赫宫惊呆了,他忍不住问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要知道他一直想对吴名下毒手,而且下了无数次,只要吴名报复一次,自己的脖子就会流血。
吴名当然还是那个吴名,纵然是别人想假扮他,也不能把身子缩得那么瘦,把脸色弄得那么黄。他五岁就来到叶赫家,他还能是谁?他看起来也似乎是第一次出刀,他什么都藏了起来,却藏不住脸上的欣喜。他转身要走。他原本就要走,只不过为了西门艳秋,他比计划中早走了一步而已。
叶赫白却一躬到地,他心中有一事始终不明白:“少侠,恕在下眼拙,请问你使的究竟是哪一路刀法?在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,却从没见过。”
谁知,吴名却笑道:“不知道。”他是真的不知道。不要说叶赫白,就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“刀法”。他只知道叶赫宫的刀很快,要想不被他杀死,只有躲得比刀更快。他陪叶赫宫“练”了十几年刀,自然知道该怎么躲才躲得有惊无险,也知道别人会怎么躲,更知道怎样才能让别人无法躲,躲不过去。
这其中的道理虽然简单,但却并非人人可以领悟的。可吴名却偏偏用鲜血慢慢参透了这个道理,用十几年的岁月练出了一种怪异的身法,创造了一种无招无式的“刀法”。至于这刀法的名字,他确是不知道。真的不知道。没有办法知道。这种刀法只好叫做“不知道”。
西门艳秋没想到叶赫家那个“小结巴”会出现在自家的院外,还带来一把锈得简直看不出来是刀的刀。她很惊奇,她忍不住问这个“孩子”:“你来干什么?”吴名只是笑,并不回答。西门霜却沉着脸,神色阴晴不定。明明知道西门家面临大灾,叶赫白却派来一个风都可以卷走的“哑巴”,难道这就是叶赫白的“答复”?
西门霜的眉头越皱越紧。再过两天,霹雳堂就要和西门家决一死战。对于这一战,雷霆显然很有把握,所以才会故意让他有时间求援。他也曾四处飞鸽传讯,但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说“同生共死”的江湖好汉,却好像一下子都失踪了。就连未来的“亲家”叶赫白也似乎没有指望了。这是高手对决的一役,他却派了一个孩子来凑热闹!想到这里,西门霜手一紧,瓷杯竟被他捏得粉碎。“我为什么会失态?”他问自己,“难道我在害怕?”
他的确很害怕。面对雷霆,没有人会不怕。他甚至很后悔,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杀了雷霆惟一的儿子雷息。“我应该闭着眼睛。”他想:“我应该假装没有看见雷息的兽行。”可是,那个女孩子实在太惨了。他忍不住心中的愤怒。他现在很害怕,很后悔。可再害怕、再后悔又有什么用?他已经没有后路,没有办法了。他几乎已经绝望。
西门艳秋当然不会绝望,她以为父亲是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,即便是天塌了下来,他也能顶住。雷霆的名字,她也曾听父亲说过。不过,她和叶赫宫一样,不知道他是个什么“东西”。所以她并不在意,所以她还有心情逗这个“小结巴”:“你是叫无名,还是叫无命,还是叫误民?你总是不说话,干脆叫你又捂又抿无嘴巴好了。”吴名傻笑了。只要是西门艳秋叫他,不管是什么名字都很好。她的声音很好听,真的,他发现了。
“喂,你的衣服太烂了吧?缝好的那件呢?” 西门艳秋告诉他,“天越来越冷了,再不济那也算一件完整的衣服,总可以遮遮风。你倒好,越穿越烂。知道的,明白咱们家里来了一个客,不知道的呢,还以为咱们家穷得四面朝天,尽出要饭的人物。”西门艳秋伸手拽过吴名背上的包袱,打开一层,是油布,再打开一层,依然是油布。“什么东西呀,这么宝贝?”她瞪大了眼睛。吴名也瞪大了眼睛,结结巴巴地说:“别……别看了。”
他不是在装结巴,他本来说话也很流利,可不知为什么一见西门艳秋,他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结巴。他不让看,西门艳秋却偏偏要看,不看不行非看不可。于是,拆了一层又一层,终于见到了谜底。西门艳秋忍不住大笑起来:“我道是什么定贝,原来是一件破衣服。藏得这么严实,难道怕路上的强盗抢了去?”想想,又觉得不对。她抓起衣服仔细一看,一道熟悉的补丁果然闪入眼帘。“你?” 西门艳秋似乎想问,却又似乎问不出口。
“我……”吴名似乎想答,却又不知该答什么。
“明……明天,我给你做……一件好了。” 西门艳秋好像也成了结巴。她说完,站起来就走。不过饶是她走得快,吴名还是看见她的脸红了,忽然间就红了,红得像腊月的灯笼。
吴名穿上了新衣服,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像想像中那么丑,如果不是太矮太瘦太单薄,他还是很英俊的。当然,改变他的,不仅仅是衣服。他不知不觉中完全变了一个人。在西门家,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,不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奴才。只有在西门家,他才体会到原来做人如此快乐。
有时候,他也会拿出那柄锈得不成样子的刀,一本正经地对西门艳秋说:“我也有刀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,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。”
他说得很认真,西门艳秋却只是不信。她道:“我有我爹爹呢,用得上你?”她以为西门霜天下无敌,却不明白他内心的紧张与恐惧。
吴名只有苦笑。他见过西门霜练剑,西门霜的剑法虽然精妙,但过于繁琐,恐怕尚不及叶赫白。当年叶赫白仅仅说错了一句话,就几乎丧了性命。这次西门霜却杀了雷霆的亲生儿子,雷霆已誓将血洗西门家。
吴名也没有见过雷霆,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侥幸活下来。但他不怕,只要西门艳秋在,他死也不会害怕。这些话,他当然没说。他不愿说,不肯说,只怕吓了西门艳秋,他情愿让她多笑一刻。
其实,吴名也在她面前演过刀,也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厉害,让她领略“少侠”的风采。可他的“刀法”是应敌而动的,并没有固定的招式,仅是随机应变而已。没有敌手的“不知道”刀法更像极了驴子推磨,而且难看死了,几乎让西门艳秋笑破了肚皮。“厉害,厉害。”她花枝乱颤,捂着肚子大叫,“我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刀法,蚂蚁准保打不过你。你还是自立一个门派吧,叫什么名字呢?哦,对了,就叫‘惊天动地推豆腐门’,如何?”
快乐的光阴,好像过得特别快。虽然事先有准备,但当那只叫“喇叭花”的小猫惨叫着冲进来的时候,大家还是吓了一跳。西门艳秋甚至还想去抱一抱它,可西门霜一把拉住了她,大喝了一声:“小心!”西门艳秋一愣,她甚至都忘了霹雳堂这件事。但她很快想起来了,就是想忘记都难。因为她的猫咪突然炸了,它的肚子里显然被人塞进了霹雳弹。霹雳堂的火器一向都像雷霆的脾气,又暴又烈。
“喇叭花”炸断的肠子飞出来,溅得到处都是。西门艳秋从没见过如此残忍如此血腥的事,她忍不住尖叫起来,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。一个声音阴森森地说:“小姑娘,你叫什么叫?不要着急,很快就轮到你了。我保证,你死的样子比这只猫好看得多。”
西门霜紧紧握住剑,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。他直盯屋顶:“你是雷雨,还是雷风?”屋顶的人嘿嘿笑了起来,道:“我当然是雷雨,毛毛雨的雨。如果是‘龙卷风’雷风,早就把你这屋子撞得七零八落了。不过你放心,他很快就会来的,他只不过不好意思空着手,去准备礼物去了。”
西门霜四处环望,大厅里只有十名弟子,以及那个傻乎乎的“小结巴”。偌大的西门庄,本来还有汲水的声音、驴叫的声音、妇女责骂小孩的声音,可突然间一切都沉寂了下来,就像有一把刀一下子就斩断了所有的声音。只有死一样让人窒息的沉寂。他咬牙道:“畜生,你难道连手无寸铁的妇人小孩都不放过?”“你不是要当大侠,当好人吗?”雷雨冷哼一声道,“我就让你亲眼看看,当大侠当好人会落得的下场!”
西门霜大吼一声,如飞燕掠起,剑如闪电在屋顶连刺七剑。屋顶瓦棱声响大作。显然,霹雳堂的第四高手雷雨听风辨器的功夫不及西门霜,被逼得手忙脚乱。突然间,阳光一耀,瓦砖纷飞,一个红色的身影自天降下。西门霜挥剑,他只有一只手,一柄剑,但剑一刺出,满屋都是剑光。似乎他突然长出了一百只手,刺出了一百支剑。雷雨身上的红披风一卷,忽又飘上了屋顶,两人各递一招,似平分秋色。但雷雨却在一霎间封住西门霜的剑势,并且做了一件事。
十名弟子中忽有一个“咚”的倒在地上,双眉间赫然出现一个黑洞。众人大骇。雷雨趁机煽风点火:“你们虽和西门霜同出一门,但却犯不着为他白白丢了性命。苍天慈悲,你们快走吧。”弟子们本就心寒,早有逃走之心,此时一听此言,顿时树倒猢狲散,一起冲出屋门,惟恐落了后。西门霜长长一叹,道:“愚蠢。他们若能放过你们,岂会不放过妇人、婴儿?”果不其然,冲出去的弟子又扑了进来,手足皆断,鲜血满身。
雷雨啧着舌头,冷笑道:“可怜,可怜!你们真是急性子的人。我忘了告诉你们,逃也是白逃,不如不逃。”西门霜怒斥道:“雷雨,让你们堂主雷霆出来,有本事我们正大光明地决一死战。”雷雨摇头,脸上满是不屑,他缓缓道:“就凭你?我们堂主正在醉心楼喝庆功酒。他不是不想出手,而是怕脏了自己的手。因为你不配!”
西门霜大怒,须眉皆张。吴名却说:“心神震荡,易被对手所趁。冷静,冷静。”话音刚落,忽然屋子一震,似发了地震一般。西门霜果然冷静了下来。有时候,冷静接近于希望,但有时候冷静却更接近于绝望。西门霜的心情却是后者,他已心灰意冷,发不出怒了。因为“龙卷风”雷风来了。
雷风来了,他脾气与别人不同,行事更与别人不同。他通常只走直路,门窗对他来说,几乎形同虚设。所以,吴名先看见墙壁碎裂,然后才看见一个人,一个天神一样巨大的人——雷风。
吴名出刀,他不能让这个人有一丝喘息的机会。雷风撞破南墙是想让人惊惧,一个惊恐的对手是必然不能战胜他的,这是他的优点。只不过,优点往往就是缺点。吴名一看见他,就发现了这个破绽,雷风前力已衰,后劲未继,就在将吸气未吸气之间,吴名出刀。
雷风一惊,手中大锤挟雷霆之势呼啸而出,吴名却滴溜溜一转,绕到他的身后,依旧招呼他的脖颈。雷风低头,他的反应不能说不快,因对方太近,大铁锤已丧失威力。所以他弃锤,却反手一记肘拳打出。这一守一攻,真是拿捏得丝毫不差。但却打了一个空,背后无人,就在他一低头、一矮身的瞬间,吴名不退反进,猴子一样跃上了他的背。这是什么武功?雷风这一生经历不下一百场战役,却从没见过这种打法。
他只觉后颈一凉,吴名的刀锋已自上而下割破他的肌肤。雷风好生狼狈,但不乱。他此时既不能进,也不能退,因为对方骑在他的身上,无论讲和退,都只有一条死路。但雷风仍有招,同归于尽的一招。他把自己抛了出去,撞向墙壁。以他的千钧之力,对方纵使杀了他,也会被撞成肉饼。
这是电光石火间的事,快得简直让吴名无法推出锈刀。只听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砖瓦飞溅,墙壁被撞出一个人形大洞。西门艳秋惊叫一声,悲怆一瞬间就像魔鬼的手抓住了她的心。但她却看见吴名竟然在巨响声中,从雷风的胯下滑了出来。他全身上下都像抹了黄油一样。
吴名额头有汗,手中却无刀。刀呢?西门艳秋瞪大了眼睛。刀嵌在雷风粗大的脖子上。这一撞,竟把锈刀横嵌进去,几乎切断了他的脖子。雷风眸子里全是恐惧,他不相信。可颈上的椎心刺痛,淌出的热血却让他不得不信。他空有一身武功,一身神力,在这个“小孩子”面前却无法施展。
吴名一出刀,雷雨已和西门霜骤雨般交了十二招。他的武器是锋利无比的铁锥,他的人也像他的锥一样锋利,一样无情。但雷雨进攻得快,退得更快。雷风一倒,他就像一片风中的柳絮飘了出去。他显然吓坏了。他似乎比死去的雷风更恐惧。他看着那个单薄的少年,就像大白天看见了一个鬼。虽然吴名手里已没有刀,他却连碰也不敢碰他,呼啸而去。
雷雨冲出门去的时候,他的周围忽然幽灵一样出现了七个人。他们的人多,可在吴名的注视下,他们却望风而逃,逃得比兔子还快。
西门艳秋这才相信吴名是“一代少侠”。她拉住这个“孩子”的手大叫:“原来你这么厉害,我刚才还想保护你呢!你知不知道?”吴名的脸又红了,又变成了一个结巴,他红着脸说:“我早说过……”他虽然害羞,却任她捏着自己的手。她的手又软又温暖,他情愿就这样和她相握一辈子。
西门霜却没笑,他脸上一点也没有高兴的表情,甚至比原先更悲哀。他突然对吴名说:“你该走了。”吴名一惊,茫然道:“我为什么要走?难道你也讨厌我,也想赶我走?”
不是,当然不是。西门霜摇头,他不讨厌他,甚至越来越喜欢他。但正因如此,他才让他走。他道:“我练剑这么多年,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神童有什么天才。可我不得不承认,你的确是个天才。如果你能走开,你能活下去,你必将代替一代刀王纪天涯,那是何等的风光。我不愿以西门家的事连累你,误了你的前途,误了你的人。”
吴名不走。他当然知道西门霜的话很有道理,但他不走。一个人如果太理智太懂道理,太懂得取舍,太懂得保全自己,那么这个人绝不是完整的人。因为没有血性。如果江湖上没有快刀斩恩仇的豪气,没有一诺重如山的热血,这么这个江湖还叫什么江湖。吴名知道自己全仗侥幸,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侠,但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大侠。
想成为大侠,很难。想成为大侠,也很简单。那就是要敢于面对,面对灾难,面对误解,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。大侠不仅仅要战胜别人,更要战胜自己。一个人纵使手无缚鸡之力,但如果他敢于战胜内心的懦弱,敢于去管别人不敢管的不平,自己想什么便去做什么,那这个人就是侠,大侠。所以吴名说:“我不走。”
西门霜不得不问为什么,他想知道理由。“不为什么。”有时候,许多事并不需要理由。吴名反过来问:“西门大侠,当日你救那女子,一剑杀了雷息之时,可曾想到了什么理由?”
西门霜想了想,的确想不出拔剑的理由,当时只是凭着一股怒气,一腔不平。但他仍想让吴名走,因为他和自己不同。因为他还太年轻。他不得不告诉他:“你的刀法虽然厉害,却多是占了刁钻古怪,别人摸不着头脑的便宜。”吴名承认。西门霜又道:“但一种武功如果没有内功心法的配合,纵然再苦练,也只是外门功夫,终是达不到刀人合一的境界。所以你纵出其不意,杀了雷风,也绝杀不了雷霆。如果雷霆来了,你必死无疑。”
吴名承认。但当西门霜问他时,他仍回答:“我不走。”吴名不走。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,他还拿了一条板凳,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。无名不等于无骨头无志气。无名的吴名就坐在那里,准备用“不知道”的刀法来迎接不知道的命运……
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注册

本版积分规则

QQ|Archiver|手机版|导航中医药 ( 官方QQ群:110873141 )

GMT+8, 2024-5-18 21:39 , Processed in 0.051622 second(s), 16 queries .

Powered by Discuz! X3.4

© 2001-2017 Comsenz Inc.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